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写作锦囊|要像对抗瘟疫一样对抗陈词滥调

写作是一种智力劳作,应该尽量创新,而不可因循苟且,写陈词滥调。

陈词滥调是好文笔的大敌,如果一个人想拥有好文笔,那就要像对抗瘟疫一样对抗陈词滥调。

周星驰主演过一部电影《大话西游》,其中有一个耳熟能详的桥段。唐僧说:“唉唉唉!大家不要生气,生气会犯嗔戒的!悟空你也太调皮了,我跟你说过,叫你不要乱扔东西。乱扔东西这么多……你看我还没说完呢,你把棍子又给扔掉了!月光宝盒是宝物,你把它扔掉会污染环境的。唉,要是砸到小朋友怎么办?就算没有砸到小朋友,砸到那些花花草草也是不对的呀……”

电影里唐僧说的这些话就是陈词滥调。一个道理再正确,你反反复复地讲,也一定会把大家唠叨烦的。

对陈词滥调给他人造成的心理伤害,电影《大话西游》也用夸张的手法表现了出来:听了唐僧的老生常谈后,周星驰饰演的孙悟空一拳将唐僧打倒,说:“大家看到啦?这个家伙没事就长篇大论婆婆妈妈叽叽歪歪,就好像整天有一只苍蝇,嗡……对不起,不是一只,是一堆苍蝇围着你呀,嗡……嗡……嗡,飞到你的耳朵里面。救命啊!救命啊!”然后倒地翻滚,做异常痛苦状。

我之所以对《大话西游》里的这个桥段印象深刻,就是因为它以夸张的方式讨伐了陈词滥调。我们每个人在生活中都厌倦听陈词滥调,只不过大家不是周星驰饰演的孙悟空,不敢对满嘴陈词滥调的人大打出手,也不大可能做出倒地翻滚之状。

虽然大家都厌倦听别人说陈词滥调,但如果不加以注意,我们写文章也会自觉不自觉地写陈词滥调。要想有效地对抗陈词滥调,我们首先就要在思想意识上对惯用话语抱有相当的警惕。因为一种话语一旦成为习惯用语,被太多的人挂在嘴边,那它的精确性就会受损——为了达到“惯用”,这个词在一定程度上是舍弃了个体的独特性的。而写作所需要寻找的那种精准表达,恰恰就是要发现词语的独特性。

韩愈在《答李翊书》中曾说:“惟陈言之务去,戛戛乎其难哉!” 说的就是写作要去掉陈词滥调,使用鲜活的语言,尽管要做到这一点很难。对此,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:“一件事情发生时立即使你联想到一些陈语滥调,而你也安于陈语滥调,毫不斟酌地使用它们,并且自鸣得意。这就是近代文艺心理学上所说的‘套板反应’。一个人的心理习惯老是倾向‘套板反应’,他就根本与文艺无缘,因为就作者说,‘套板效应’与创作动机是仇敌,就读者说,它引不起新鲜而真切的情趣。”

套板反应在不同时代、不同群体的身上会有不同的表现。比如,古人形容一个人学问好,喜欢用的说法是“才高八斗,学富五车”;如今的家长夸赞“别人家的孩子”,爱用的说法是“妥妥的学霸”。古人夸奖一个女人长得漂亮,爱用的词汇是“柳腰桃面”,“沉鱼落雁之姿,闭月羞花之貌”之类;现在的人再夸一个女人长得漂亮,爱用的词是“颜值爆表”。其实,这些都是陈词滥调。夸一个人是“妥妥的学霸”,非常空泛。到底是怎样的学霸?哪方面的能力特别突出?有什么惊艳的表现?……一点具体的细节都没说,无法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。“才高八斗,学富五车”也一样,只给了一个学问好的概念,具体厉害在什么地方?才华高到什么地步?学问渊博到什么程度?得没得过公认的大奖?在学界拥有怎样的地位?……也都没说。用来形容女人漂亮的“沉鱼落雁之姿,用闭月羞花之貌”“颜值爆表”等说法也一样,都是只给概念,不提供细节,只有笼统的说法,没有具体的实质性的内容。

好的写作不能满足于笼统的说法,而要刻意寻求更具体、更精准的表达。小学生写作文,动不动就写“我高兴极了”,然后,文章就结束了。“高兴极了”“伤心极了”之类的就是小学生的陈词滥调。拜托,把高兴的状态具体写写,好不好?有的人高兴起来会不自觉地哼唱《最炫民族风》的小曲,边唱还边舞动身躯;有的人高兴起来会眉飞色舞地给别人诉说趣事,说的时候眼睛放着光,语速都比平时快好多。这是不同人的高兴状态各不相同。还有,人们在不同场合表达高兴的方式也不尽相同。一个人在剧院里听相声听得很高兴,他可能会笑出眼泪来;一个人在足球场里看球赛看得高兴了,他可能会吹一个响亮的口哨。有了具体的细节描写,文字就有了画面感。设法把文字写得有画面感,是避免陈词滥调的一个好办法。

当然,避免陈词滥调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断创新。你写的是别人从来没写过的新题材,或者你采用了新视角,或者你找到一种全新表达技法,那你笔下的文字肯定不是陈词滥调。比如,在绝大多数人还习惯于读《诗经》那样的“四言诗”的时候,屈原创造性地写出了《离骚》,中国文学由此进入到“楚辞”的阶段。这一类的创新,堪称创举。在中国历史上,司马迁、李白、杜甫、苏轼、曹雪芹等人的写作都属于这一类。

外国文学史上也有类似的情况。普希金之前,没有人用俄语写出过伟大的文学作品,因为当时的俄国贵族习惯于使用法语。普希金率先用俄语写作,并写出伟大的诗歌和小说,俄国文学由此掀开了新的一页。普希金用俄语写作的实践奠定了俄罗斯文学的基调,给后人的俄文写作树立了典范,他因此被誉为“俄罗斯文学之父”。这当然也是一种创举。

还有哥伦比亚的作家加西亚·马尔克斯,他的长篇小说《百年孤独》是影响力最大的魔幻现实主义作品,对世界文坛产生了深远影响。作家许荣哲认为《百年孤独》的开头是“最好的小说开头”,马尔克斯是这么写的:“许多年以后,当奥雷连诺上校面对行刑队时,他想起了他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。”

这个开头之所以好,就在于作者把现在时、未来时和过去时浓缩在了一个句子里,一下子开创了小说叙事时空的新天地。人们读小说,读到第一个字的时候,就会本能地从自己的时空跳到小说设定的时空中,这是一个心理开关。可是马尔克斯的这部小说一上来就是“许多年以后”,一下子就把读者带到了未来时。那个时候,奥雷连诺上校正面对行刑队,要被枪决。在这个生死关头,他想起了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。“想起”二字一出现,读者又急急忙忙地往回跑,越过小说设定的当下,跑到过去。一个句子浓缩了现在时、未来时和过去时,一下子就把主人公的命运轮廓给勾勒出来了。

奥雷连诺上校一生经历了32次革命失败,到了90多岁,还嚷着要武装他的17个私生子去推翻政府。这样的人遭遇革命失败,差点被枪决,正印证了“性格决定命运”的说法。可以说,“面对行刑队”是奥雷连诺上校的命运,而触摸冰块则体现了他的性格。

“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?原来,当奥雷连诺上校还是个小孩的时候,父亲带着他和哥哥去吉普赛人的帐篷里看冰块,父亲要两个孩子摸一摸冰块。可是,面对从未见过、冒着白烟的冰块,哥哥退缩了。可奥雷连诺上校却勇敢地伸出手,触摸了冰块。触摸冰块虽是一个极小的生活细节,但它体现了奥雷连诺上校的性格:无惧风险、勇敢坚毅。拥有这样性格的人,天生适合搞革命,而搞革命就要接受革命失败后“面对行刑队”的命运。“父亲带他去看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”和“面对行刑队”这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事,就这样神奇地发生了因果联系。

当然,我们必须说,无论是开创全新的写作领域,还是使用新的写作技法,都是非常伟大作家的高级创新,普通人很难取得这么高的成就。伟大作家的成就我们不能复制,但是他们的创新意识却值得我们学习。我们在写作中要像对抗瘟疫一样对抗陈词滥调,这在本质上就是一种创新意识。有了这种意识,就能倒逼我们不断创新。创新这桩事,需要我们充分调动智力。所以,我们在写作时应刻意保持“烧脑”的状态——好的作品,大都是动用了足够智力的结果。法国大作家马塞尔·普鲁斯特曾把艺术上的创新比作眼科医生的手术,他说:“敢于创新的艺术家,在成名以前所做的努力,堪比眼科医生所做的手术。他们作画、写书,好比医生给病人治疗,这个过程未必赏心悦目。等一切都结束了,他们对我们说:‘现在请看吧。’我们看到的世界让我们觉得它跟以前的世界全然不同,但又完全是清晰明白的。”

那有人可能会问了:如果我写的不是什么新题材,也找不到全新的写作技法,那又该怎样怎么呢?

办法还是有的。李渔在《闲情偶记》中说:“意新为上,语新次之,字句之新又次之。”在没有新理念、新题材,也没有新技法的情况下,那我们就不妨追求“字句之新”。

比如说爱情,这是很多小说都写过的题材,并不新鲜。爱情故事的类型也就那么几种,也很难编出全新的花样。那怎么办呢?就彻底放弃,不写了吗?也不是,我们还可以多动动脑筋,在“字句之新”上下一番功夫。比如,你写:“翠花非常爱大栓子,爱得死去活来。”这就有陈词滥调之嫌,很难打动读者。而斯蒂芬·茨威格在《一个陌生女人的来信》中这样写女主人公对男主人公的爱:“我仿佛是你口袋里的怀表,绷紧着发条,而你却感觉不到。这根发条在暗中耐心地为你数着一分一秒,为你计算时间,带着沉默的心跳陪着你东奔西跑,而在它那滴答不停的几百万秒当中,你可能只会匆匆地瞥它一眼。”这段话写的是女主人公卑微而绝望的爱情,她把自己比喻成男主人公口袋里的怀表,感情抒发得极具穿透力。

同样是表达爱情的炽热,廖一梅在《恋爱的犀牛》也写过一段让人过目难忘的文字:“忘掉她,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忍受,忘掉她就可以不必再痛苦。忘掉她,忘掉你没有的东西,忘掉别人有的东西,忘掉你失去和以后不能得到的东西,忘掉仇恨,忘掉屈辱,忘掉爱情,像犀牛忘掉草原,像水鸟忘掉湖泊,像地狱里的人忘掉天堂,像截肢的人忘掉自己曾快步如飞,像落叶忘掉风,像图拉忘掉母犀牛。忘掉是一般人能做的唯一的事。但是我决定——不忘掉她。”这段文字前面讲了一大段忘掉的好处,还举了一组例子,但最后却说“但是我决定——不忘掉她。”这是典型的欲扬先抑,也是“字句之新”的又一经典案例。

爱情之外,我们还可以看更接地气的例子。比如,你想形容一个人特别有毅力,有下面两种说法。第一种说法:“坚持做一件事,即使短期看不到回报,也要继续下去。”第二种说法:“用一个人的长期主义去对冲这个世界的不确定性。”这两句话的表面意思好像差不多,但是第一种说法听起来就感觉差点劲儿。为什么?因为第一种说法的使用背景太宽泛了,学习、工作、锻炼、唱歌、跳舞都可以使用这个说法。它说的道理虽然没错,但听起来有浓浓的鸡汤味,甚至有陈词滥调之嫌。但是,换一种表达方式,说“用一个人的长期主义去对冲这个世界的不确定性”就不一样了。你可以感受一下长期主义、对冲、不确定性这几个词,这些词常常与科研、艺术、创业、创新等活动联系在一起,它们背后是隐含着精英气质的,同时又有一种“明知山有虎,偏上虎山行”的豪情,所以这第二句话就比第一句话更能打动人。

“字句之新”不是靠玩弄文字技巧就能掌握的。语言是思维的物质外壳,我们在写作时有意摒弃陈旧的语言,使用新鲜的语言,这本身就是一种创造。同时,它也能促使我们诞生新的思想情感。关于这一点,朱光潜先生说:“语言跟着思想情感走,你不肯用俗滥的语言,自然也就不肯用俗滥的思想情感,你遇事就会朝深一层去想,你的文章也就真正是‘作’出来了,不至落入下乘。”这话道出了对抗陈词滥调的终极价值——不甘平庸的超拔精神和追求卓越的自强品格。如果你是一个不甘平庸的人,如果你是一个追求卓越的人,那么表现在写作上,你就会像对抗瘟疫一样去对抗陈词滥调,然后,全力以赴地拥抱那些闪闪发光的文字,就像全力以赴地拥抱久别重逢的爱人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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